文/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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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球盲想要速成了解足球這項運動的全部魅力，最好的方式莫過于從頭到尾看完國際米蘭4比3戰勝巴塞羅那的歐冠半決賽。

或者也可以這樣設想：如果一個球盲恰好在2025年5月6日看到這場比賽，他會是一個無比幸運的球盲，第一次看球就見證了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偉大對決。但他也可能是個無比不幸的球盲，因為從他成為球迷的那一刻起，他將陷入無盡的等待——這樣的比賽不會每月、甚至每年都上演，他或許會用一生去等待。

足球史上的“名局”不僅僅關乎兩支球隊，或者一個數字化的結果。真正的“名局”都帶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真相感：我們所有人都在等待，但那樣的夜晚并不總會重現。當它真的再來，往往發生在我們的意料之外，并且在我們沉溺于情緒、尚未完全清醒時戛然而止。

巴薩主帥弗利克說，結局很殘酷。事實上，國際米蘭球迷也會認同“殘酷”這個詞。這不是一場充滿暴揍死敵快感的比賽—那樣的比賽反而難以躋身歷史名局之列。這是一場即便是勝利者國際米蘭也不愿看到偉大對手就此離去的比賽。

更值得一提的是，這兩支球隊的陣容都難以用“豪華”來形容。兩家俱樂部因不同原因都在節衣縮食，國際米蘭陣中有多名自由身加盟的球員，甚至讓人不禁想到“東拼西湊”這個詞；而巴薩則只能從自家青訓挖掘潛力，比賽中不斷換上年輕球員，當比賽結束時右側站著17歲的亞馬爾和18歲的福特。

但這也正是最經典的足球名局的特征：它不只屬于一兩個天才球星的靈光一現，而是兩支球隊幾乎所有人的杰作。在你來我往中挺身而出的甚至是一些常被忽視或被視為可有可無的角色。例如，為巴薩打進1比2進球的埃里克·加西亞——一個曾被懷疑是否有能力穿上巴薩球衣的球員。

再如37歲的弗朗切斯科·阿切爾比，他在常規時間傷停補時第3分鐘攻入的那粒進球，是萊因克爾、阿蘭·希勒等傳統英式中鋒最擅長的前點搶射，從而將比分扳成3比3。而事實上，后衛阿切爾比在十余年的職業生涯中幾乎從未扮演過中鋒角色，這也是他歐冠生涯的首個進球。就在其進球前1分鐘，亞馬爾剛剛擊中立柱，國際米蘭奇跡般逃過一劫。

兩年前國際米蘭在歐冠決賽0比1不敵曼城時，許多人認為那將是阿切爾比職業生涯唯一且最后一次歐冠決賽。而如今，他又站在了這里，在瘋狂的滑跪和脫衣慶祝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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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隊報》在比賽后次日的評論中寫道：“如果我們只有一個愿望可以向歐足聯提出，那就是：別再讓我們等上15年才能重溫一次國際米蘭對陣巴塞羅那的歐冠半決賽。2010年穆里尼奧與瓜迪奧拉的傳奇對決(首回合國際米蘭主場3比1勝，次回合巴薩主場1比0勝）后，2025年的這次同樣精彩——周二，國際米蘭在懸念重重的對決中最終勝出（次回合4比3，總比分7比6），這是一場華麗、極具觀賞性、甚至在某些時刻令人難以置信的比賽。”

我曾在2010年現場目睹了國際米蘭的勝利。毫無疑問，我更偏愛這一次小因扎吉和弗利克的對決。

十多年前的“瓜穆之爭”充滿緊張、火藥味和情緒宣泄，反而沖淡了足球的美感。此外，盡管瓜穆二人的戰術風格截然對立，但他們的戰術設計出發點一致：建立一套體系徹底扼殺對手，無論是控球還是擺大巴。

2010年國際米蘭3比1戰勝巴薩時，巴薩因冰島火山爆發影響，不得不長途跋涉乘坐大巴前往米蘭參賽，在體能上對國際米蘭一邊倒。而后在諾坎普，穆里尼奧的0比1鐵桶晉級雖成為經典，但比賽美感嚴重不足。相比之下，2025年國際米蘭與巴塞羅那的7比6對決，首先建立在小因扎吉和弗利克兩位教練一致的足球哲學之上——不排斥開放的比賽，愿意給對手機會，在此過程中尋找屬于自己的更好機會。

國際米蘭兩回合僅10次射正便攻入7球，效率遠超巴薩的19次射正進6球。小因扎吉的球隊贏在效率，但也不能忘記亞馬爾在兩回合中多次擊中門框，以及瑞士門將佐默的神級表現。

次回合90分鐘內3比3的比賽精彩程度更勝首回合的3比3。這場比賽與歷史上諸多進球大戰的不同之處在于：即使勝利一方的門將丟了足足三球，他仍然是場上最佳。瑞士門將佐默經歷了技術、體能和心理的三重極限考驗。他憑借穩定的腳下技術、果斷的出擊以及門線上的幾次關鍵撲救，撐起了國米的最后防線。佐默撲出了亞馬爾直奔死角的弧線球，化解了埃里克·加西亞的近距離推射。

佐默今年36歲，據國際米蘭名宿馬特烏斯稱，他和國際米蘭的幾位曾效力其他豪門的球員(如姆希塔良）一樣，若留在原球隊，是無望踢上主力的。佐默在本場比賽中最令人欽佩的是他的心理堅韌。在巴塞羅那連追3球反超后，他沒有絲毫受干擾或挫敗，這種冷靜從容無疑為隊友們在90分鐘結束前的絕地反擊提供了堅定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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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球迷而言，足球是一種無休止的等待。對于球員亦然。冠軍只有一個，挫折對不同球隊和球員的意義各異。大多數球員和球迷一樣，必須在挫折多于享受的漫長歲月中忍受煎熬、苦中作樂、珍惜團隊共處和種種小確幸，直至突然綻放的那一刻到來。

比賽尚未結束，勞塔羅和替補席上的國際米蘭球員們仍在焦急等待沖入場地慶祝，我突然想起一句歌詞：

“為了再有這樣一個夜晚，我愿意付出整個生命。”

這并不是一句普通的歌詞，它出自阿根廷歌手索萊達·帕斯托魯蒂于2006年為紀念自己出道10周年創作的《祝酒歌》。2022年世界杯阿根廷奪冠后，梅西透露，這是他和隊友們在奪冠征途中反復播放的一首歌。

這是一首講述熱愛生命、堅韌執著、不怕跌倒的歌曲。19年前，馬拉多納曾親自去給索萊達·帕斯托魯蒂的演唱會捧場，受邀上臺聆聽索萊達唱《祝酒歌》。阿根廷足協慶祝2022年世界杯奪冠的晚會上，索萊達在梅西和隊友們的掌聲中再度登場獻唱。

她在歌中這樣唱：

“為了那些即將到來的日子

為了給自己舉杯

為了把靈魂獻給直覺

因為時光匆匆流逝

而我想一直歌唱到最后

為了再有這樣一個夜晚，我愿獻出整個生命。”

本文原載于第914期《足球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