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沈天浩

最近一段時間，法布雷加斯可能不會再聽雷鬼樂了。

雷鬼巨星鮑勃·馬利，將紅黃綠這三種顏色，變成了這種音樂流派的標識。鮑勃·馬利是牙買加人，信奉拉斯塔法里教——這是1930年代起在牙買加興起的一項宗教和社會運動，起源于當地貧困的非洲裔社區，自然以非洲為中心。在西非，很多國家的國旗都有紅黃綠三色，塞內加爾也是其中之一。12月中旬這幾天，法布雷加斯在自己社媒賬號的評論區里，看到了大量的塞內加爾國旗，以及隨之而來的大量攻擊謾罵。為什么會這樣？

兩份名單的拉扯

一切從幾天前公布的非洲杯大名單說起。20歲的科莫邊鋒阿薩內·迪奧，被主帥帕普·佳夫召入了國家隊，而這也將是年輕的迪奧首次參加大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為此感到高興。迪奧在今年年初加盟科莫，起初表現非常搶眼，在15場意甲打入8球，效率甚至超過了很多一線前鋒，可他在4月下旬的一次訓練中右腳骨折，提前結束了意甲處子季，直到今年10月才復出。踢了幾場比賽之后，他又在上個月遭受腿筋傷勢，休息兩周后復出。迪奧本賽季出場斷斷續續，身體情況剛剛恢復，這讓俱樂部主帥法布雷加斯相信：國家隊的召喚來得不合時宜，迪奧最好的選擇是留在俱樂部。

法布雷加斯在上周末對陣羅馬的賽前發布會上談及了此事：“在羅馬踢完客場后，迪奧不會和我們一起，他要去參加非洲杯。說實話，我不想太多談論此事……”話是這么說，法布雷加斯并沒有停止發言的意思：“在上輪對陣國米之后，我和迪奧談過。我也跟他的國家隊教練談過，但那次談話并不愉快。迪奧是自由的，但他知道我的想法，我不會再跟他說什么了，他自己決定怎么做。他知道我想要什么，也知道俱樂部想要什么。”

迪奧原計劃周二出發前往國家隊報到。周一晚上對陣羅馬的比賽，法布雷加斯在首發名單中放上了他的名字，而他在賽后采訪中的言論，又激起了一場輿論風暴：“其實我是國家隊的忠實球迷，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去他們的國家隊報到。但在迪奧的情況里，我只是希望（塞內加爾）能多一點理性，不要征召他，因為他在過去八個月里只踢了三場不完整的比賽，然后對那不勒斯打滿了全場，緊接著去國家隊又受傷了，現在才剛剛復出……”

法布雷加斯繼續說：“對我來說，迪奧今天也本不該上場的，但我又對自己說：‘反正他明天就要去國家隊，要缺席俱樂部賽事5個星期，而他的薪水還是由我們來支付，不如我們也冒個險吧！’我不喜歡塞內加爾主帥的溝通方式，因為他制造恐慌，他說如果迪奧這次不去非洲杯，就去不成夏天的世界杯。如果一個球員還有20年的職業生涯在等著他，卻要在恐懼中踢球，那就是一種錯誤。”

可是讓迪奧“在恐懼中踢球”的，是否只有塞內加爾主帥帕普·佳夫一個人？在羅馬，強行被法布雷加斯排上首發的迪奧，在上半場的一次帶球沖刺中拉傷了肌肉，并在第37分鐘被換下，眼中含著淚水。據塞內加爾本國媒體wiwsport報道，迪奧此番將缺席6-8周，這次是真的踢不上非洲杯了。

一次沒必要的犧牲

既然法布雷加斯如此體貼麾下球員的健康，又知道迪奧“本不該上場”，為什么還要讓他上？科莫面對的是加斯佩里尼的羅馬，這是意甲賽場上強度最高、對抗性最強的球隊之一；科莫自己則擁有全聯賽最富足的邊鋒儲備，在奧林匹克球場的替補席上，還坐著西班牙人赫蘇斯·羅德里格斯和德國人屈恩，他們在夏天花了科莫超過4000萬歐元。

即便沒有這次受傷，科莫主帥在賽前的那番話，聽起來也幾乎帶著威脅的意味。“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自己看著辦。”不久前，法布雷加斯接受了美國媒體CBS的采訪，與名嘴凱特·斯科特交談甚歡，他展現著優雅的風度，說著流利的英語，講述著溫格、孔蒂、博斯克和穆里尼奧對自己執教生涯的影響。38歲的法布雷加斯，試圖用自己的強大形象，將20歲的迪奧置于壓力之中。

再來聽聽科莫主帥在賽后的無心之言：“反正他要去國家隊了，而我們付他薪水……”言下之意：我付錢，我說了算。另一層潛臺詞：既然付了錢，就要將球員們的價值最大化。單拎出來，這理念沒有錯，可是否有必要以球員（身體和心理上）的健康為代價，如此斤斤計較，幾乎報復式地用球員的身體做實驗？而且——無需贅述——科莫并不缺錢：他們可以在一個夏天擲出超過1億的轉會費，為江河日下的莫拉塔開出稅前800多萬歐元的年薪，而迪奧的年薪還不到西班牙人的15%。不過，法布雷加斯好像非常在乎這筆錢的價值感，或許是因為他還持有俱樂部的股份。

如果科莫面前是一場關乎保級或歐冠資格的關鍵戰，冒險用人也可以理解，可他們偏偏是整個意甲最強調“長期目標”、最不在乎短期成績（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俱樂部。客場對陣國米，法布雷加斯的球隊輸了個0比4，可西班牙人卻在賽后表示，科莫在技術表現上和國米差別不大，只是輸在了超級前鋒的個人表現上。《米蘭體育報》首席主筆加蘭多在專欄中批評了法布雷加斯的傲慢，而科莫主帥對此也做出了回應：“那些說我們傲慢的人，根本不了解科莫的情況——這里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我們是否可以面對國米擺出鐵桶陣？當然可以，但我認為還是要走正確的道路，要堅定朝著目標前進……這需要時間。”

“惱人”的非洲杯

一名球員的成長，同樣需要時間。在賽季中期暫時離開俱樂部、代表國家隊踢非洲杯，也是這種時間成本的一部分。很多歐洲俱樂部的擁躉（沒準還要加上投資人、管理者和教練），對非洲杯恨之入骨，并希望他們的球員們也能將之棄如敝履。可非洲杯本就是足球世界現行體系里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塊超過15億人口大陸的最高級別足球賽事，如果一個20歲的年輕人將踢非洲杯視為目標和夢想，似乎既不該以此為恥，也不該為此感到害怕。一家俱樂部如果引進一名非洲國腳（或有此潛質的年輕人），本就該對他們每兩年就要踢一次非洲杯心中有數。

當然，法布雷加斯肯定比筆者（及絕大多數媒體與球迷）更了解迪奧的真實身體狀況，或許為了他的恢復考慮，他真的不該去踢非洲杯。塞內加爾主帥的威脅（如果屬實），自然也并不高尚。可科莫主帥用一張首發名單，一句“不如我們也冒個險”，把唯一合理的解釋擊個粉碎。到頭來，他并沒有那么在乎球員的健康，他只是不想讓迪奧去踢非洲杯。考慮到球員時代的法布雷加斯，本就是“有夢就去追”的典型，他在這一事件中的處理方式，更讓人感到費解。不過，他的反應可能也因人而異：如果剛剛傷愈的尼科·帕斯收到阿根廷國家隊的征召，法布雷加斯又是否會和斯卡洛尼吵架？

法布雷加斯總是想要贏得漂亮，并相信自己正在率領科莫“走正確的道路”，可他這一次卻以錯誤的方式，成了難看的輸家。帕普·佳夫和迪奧也都付出了代價，他們分別是憤怒的輸家，和可憐的輸家。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要對法布雷加斯表達一下感謝。“俱樂部給他開工資，為什么還要讓他去國家隊，冒著受傷的風險？”這是足球在資本時代的經典難題。“非洲杯是個惱人的賽事，我們歐洲人根本不在乎這個獎杯，卻要任由它帶走隊內的關鍵球員。”這是很多人腦海中最真實的想法。親愛的塞斯克，多謝你的坦誠，你打破了一種丑陋的心照不宣，將問題真實地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